在牛津大學最主要的圖書館頂樓的牆上,鑲著一幅又一幅名人頭像。這一共202幅的頭像是Bodleian Library的第一位管理員Thomas James 於1619年參照該圖書館創辦人Thomas Bodley(1545-1613)筆記本裡的內容所設計的。任何人坐在這裡閱讀都會有被雲彩般的歷代聖徒圍繞之感。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這些表面的藝術作品背後其實隱含著一段英國教會歷史的重要典故。
十六世紀末和十七世紀初的英國羅馬天主教沿著中世紀教會的思維,相信聖經和教會傳統是教會神聖權威的基礎。當英國教會宣稱只有聖經才配得作為教會最高權威時,持守羅馬天主教立場的人士就拋出一個尖銳的問題:“路德之前,你的教會在哪裡?”Where were your church before Luther? 他們大量選寫與此議題相關的冊子和書籍,教導平信徒如何與更正教人士進行護教式的對話。一些更正教的牧者們表示此議題嚴重影響了他們當時所牧養的群眾。有許多更正教的信徒也因為這困惑而“回流”到羅馬天主教,其中包括有名的Walter Montague (1603-1677)(1)。
當時的羅馬天主教人士選擇在這個點上來攻擊英國教會主要有兩個原因。首先,在羅馬天主教神學裡,信徒救恩的確據在很大程度上與作為“有形教會”的會員有關。當時的信徒普遍假設自身對信仰的認知、在世上如何過成聖的生活、和所當盡的宗教義務,均都由教會來取決和監管。在這樣的信仰氛圍之下,更正教的正統性受到了嚴峻的挑戰。信徒不僅需要面對離開傳統教會的各種風險,甚至還可能會因此而喪失救恩。其次,以加爾文主義為主的更正教人士雖願意以聖經作為他們建構教義和體制的依據和權威,但他們對於聖經如何論到一些基要的教義仍然存在著許多的分歧,甚至包括如何定義“教會”。這無形中也被對方抓到了一個致命的要害,大勢渲染更正教在教會合一上的隱憂。
起先,英國教會的牧者們並沒有正面回應此議題。他們僅僅強調宗教改革並不是在“創造”一個新的宗教,而是嘗試將腐敗的教會恢復到她在神面前應有的樣式。他們強調更正教會還是延續了基督所設立的教會傳統。然而,隨著羅馬天主教在英國逐漸衰敗和被摒棄,再加上更正教會所呈現出來的形式與羅馬天主教越來越有差別,這樣的一個表面說法逐漸失去了其說服力。
那麼,後來英國教會的牧師和神學家們又如何回應這日漸白熱化的議題呢?我們基本上可以歸納出三種的回應方式(2):
- 嘗試淡化兩者之間的差異。
- 訴諸於初代教會的傳統。
- 訴諸於聖經的權威。
首先,也是相對比較沒有智慧的做法,就是嘗試淡化羅馬天主教和更正教之間的差異(3)。 例如,英國教會的主教Richard Montague (1577-1641)主張英國教會在本質上與法國天主教會的存在形式並無差異。 英國教會可以繼續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教會,同時維持與羅馬教廷的關係。他如此主張是為了要建立一道橋樑,讓在英國的羅馬天主教信徒可以“心安理得”的在英國教會裡敬拜(4)。 然而,這樣的立場卻遭到了當時許多英國加爾文主義者的抗議。他們指出,若果真是如此,那在瑪麗執政時期那些為了維護更正教信仰而殉道之人的血也就白流了。
另一些英國教會的牧師們則訴諸於初代教會的傳統。Thomas Morton (1579-1647)在論到更正教會的起源時,主張英國教會是回歸到早期教會被基督設立時的純潔。他指出路德和其後的改教家們所做的,就是以帶領教會回歸到起初的樣式為他們的終生職務(5)。 在作者John Jewel (1522-1559)離世半個世紀以後,於 1609年出版的 Apology of the Church of England 也嘗試將英國教會與主後頭六個世紀的教會做銜接。此外, William Perkins(1558-1602)也選寫了 Problema de Romanae Fidei Ementito Catholicismo (1604),以介紹教父神學的形式,指出英國更正教會的合法性和正統性。
雖然這樣的辯證法相當有說服力,但卻有兩個隱憂。首先,初期教父對聖經的解釋是否可靠?在當時,英國牧師群中例如Lancelot Andrewes(1555-1626), John Overall (1559-1619), 和Richard Montague認為教會應該嚴格的遵行初代教父的教導。他們認為教父們對聖經的理解比後來學者們的解釋更可靠,因為教父們是活在更接近基督和使徒們的時期。另一派則認為教父們不一定比後來的信徒更明白聖經的教導。Gabriel Powell (1576-1611)認為聖經是自我解釋的,並不建基於任何權威之上。每一個時代的信徒都同樣有對聖經理解的能力(6)。 爭辯的結果是更正教之間在此議題上僵持不下。John Prideaux (1578-1650) 於1625年警戒各地的牧師們不得在講道中引用還未經官方證實的教父資料。在此之前,也有從羅馬天主教而來的報導指有兩位英國教會的牧師針對是否應該引用教父文獻的議題公開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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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諸於初代教會傳統的另一個隱憂是基督的教會在這兩個世代相隔的這段時間是否存在?若答案是肯定的,那就間接承認了羅馬天主教傳統的合法性。作為回應,John Foxe (1516-1587)有名的《殉道錄》Actes and Monuments表明在路德之前就有許多人因捍衛真道而遭受到“官方教會”的逼迫,甚至殉道(7)。 換句話說,Foxe主張教會一直以來都有真正屬於神的百姓存在,但他們可能不屬於主流的派別。此文一開始所提到關於牛津大學圖書館的一系列圖像也正是為了證明這一點。James嘗試列出一份在路德和宗教改革之前代表著正統教會的人物名單。另外,Richard Field (1561-1616)也強而有力的指出路德時期的羅馬天主教事實上還是屬於一個充滿爭議、尚未成形的群體。他認為“現今的羅馬天主教與路德改教時的教會不一樣…在這之前,羅馬天主教是一個真實的教會,只是其中摻雜了一些異端成份;而現今這教會本身就是異端。(8)” George Carleton(1559-1628)後來延續了Field的說辭,並進一步的指出羅馬天主教是到了1545-1563年的天特會議之後才正式確立他們的教義和體制的(9)。言下之意,是天特會議之後的羅馬天主教脫離了正統的大公教會,而不是在這之前的路德和宗教改革運動。雖然以上的論點相當可取,但在當時面對羅馬天主教所發出的質疑最有力的回擊是訴諸於聖經的權威。當時英國教會的牧師(大多數是加爾文主義者)認為聖經理應被看為教會的合法性權威,而非教會傳統。William Perkins 指出:“傳統永遠不可能說服人的良知 (Conscience),因雖然那些教義在教父們的著作中可以找到,但他們卻是有可能犯錯的人,所以這些著作也有可能或確實有錯謬。…相比之下,聖經是“信仰與生活的唯一準則”,是一切我們在得救的事上所需要相信或回應的。(10)” 另外,清教徒神學很看重良知。然而,什麼是良知呢?可以在Logos中作相關搜索,就有更多大拿。
Perkins以三段式的辯證法(Syllogism)來回應對方的質疑。其基本形式如下:
- 真信仰與聖經的教導是一致的。
- 羅馬天主教在天特會議之後的許多教義是沒有聖經根據的。這包括:神人合作的救贖觀、聖餐的變質說、煉獄的教導、教皇無誤論等。
- 因此,羅馬天主教的信仰不是真實按照聖經教導而有的信仰。
此派人士後來也沿著此思路選寫了許多冊子,分享他們如何從羅馬天主教改信基督教的經歷,並提供指引給那些想要跟隨他們步伐的人。(11)
基督徒應該如何看待二十一世紀福音派教會之間仍存在許多宗派的現象?十七世紀的英國教會提供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歷史借鏡。它教導我們宗派的教義和歷史智慧固然非常重要,任何人都不可輕易的摒棄和修改它,因這是神在其教會中所留下的痕跡。這當中有許多神的靈感動人所作出的智慧決定,還有敬畏神的人對神話語的歸納和理解。多少歷代先賢更是為了捍衛這些屬靈智慧和遺產而付諸了他們生命的代價。然而,英國教會的牧者們更是認定神的道(聖經)才是聖靈使教會得以在神面前繼續站立得住的不二管道!
脚注
1 孟他奴認為羅馬天主教和更正教之間有兩個關鍵性的辯論議題,一個是教義,另一個是正統性,意即教會存在的歷史合法性。他後來主張羅馬天主教的體制權威更清楚的提供平信徒信仰上的指引,並宣稱已發現到更正教的弱點而決定回歸羅馬天主教的陣營。
2 此課題最好的英文學術文章是 Anthony Milton, “Visibility, Succession and the Church Before Luther” in Catholic and Reformed: the Roman and Protestant Churches in English Protestant thought, 1600-1640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270-321.
3 Richard Montague, Concerning Recusancie of Communion with the Church of England(1635).
4 William Bedell 的 An Examination of Certaine Motives to Recusaste (Cambridge, 1628) 是另一個例子。
5 Thomas Morton, The Grand Imposture of the (now) Church of Rome (London, 1628), 398.
6 Gabriel Powell, Consideration of the Papist (1604), 86.
7 必須注意的是Foxe雖然是以殉道者的歷史事蹟作為寫作題材,但他經常為了要呈現羅馬天主教敗壞的一面而將過分將殉道者的遭遇歸咎於羅馬天主教的作為。另外兩本值得參考的同期、同性質的文獻是Magdeburg Centurists (1559-1574) 和Catalogues Testium Veritatis of Illyricus (1556).
8 Richard Field, Of the Church, Five Bookes (Oxford, ImWilliam Turner, 1606-1610), II: 1-387.
9 Carleton, Directions to Know the True Church (1615), p.67-68, 82-3,
10 William Perkins, Godly and Learned Exposition upon the Whole Epistle of Jude (London, 1606), 18.
11 此類著作當時最有名的當屬 John Gee, Foot Out of the Snare, 4. vols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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