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錢慕恆
前言:再過幾週,我們將迎來荷蘭神學家巴文克牧師離世一百週年紀念日(Herman Bavinck,1854年12月13日 – 1921 年7月29日)。巴文克曾活躍於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荷蘭和美洲,並享譽盛名。與他同期的还有凱伯爾(Abraham Kuyper)、華特腓 (Benjamin B. Warfield)、霍志恆(Geerhardus Vos)等。有趣的是,比起他的這些同道,巴文克的神學思想近年來才得到說荷蘭語以外的神學學術界所關注,包括英美。這與其代表巨著Gereformeerde Dogmatiek於2003-2008年期間被翻譯出版成英文有一定的關係。華人神學界中近年來也開始有更多人從事巴文克的研究。然而,早在一九八零年代就有華人教會牧者們翻譯巴文克的著作,甚至在神學院教授巴文克神學。[1] 此文將略略介紹巴文克,然後提出一些巴文克可以供後人學習的功課。
誰是巴文克?
巴文克於1854年出生在荷蘭說德語區的霍赫芬鎮Hoogeveen。這時期的荷蘭教會信徒普遍上受到了十七、十八世紀的“進一步宗教改革” (Further Reformation or Nedere Reformatie)所影響。這波在荷蘭歷經兩個世紀的屬靈敬虔運動 Dutch Pietism與英國的清教徒運動 English Puritanism屬同期,亦相互影響。無論在荷蘭或英美,信徒們都渴慕追求一種結合神學與屬靈敬虔的信仰。巴文克的父親是當地教派(Dutch Christian Reformed Church)一位相當有名的牧師。這教派早在巴文克出生前二十年(1834),因不滿荷蘭政府過份干預教會事務而從歷史更悠久的 National Reformed Church 中分離出來。其實,這分裂只不過是在這之前許多已存在的神學、治理方式等內部分歧所導致不可避免的結果。十九世紀的荷蘭教會自此分成了兩大陣營,既巴文克所屬的保守派和相對較開放的親國教派。保守派的信徒一般會被鼓勵到坎彭大學Kempen University接受神學教育;其他的則會去一些相對較自由派思想的大學學習,尤其是當時學術成就頗高的萊登大學Leiden University。
巴文克從小正是在這種敬虔家庭和保守派教會屬靈大環境的熏陶下成長。讀過他著作的人不難發現他對於荷蘭改革宗神學前輩們的神學思想瞭如指掌,包括Voetius, Witsius, Walaeus, Van Mastricts的作品。然而,他並不滿足於僅僅傳承這些信仰教義。他始終相信一個好的神學體系是可以,也應該與其他思潮對話的。為了與當時自由派的神學對話,巴文克在坎彭大學讀了一年書之後(1873-74),便決定轉到萊登大學繼續深造。當時他的父母和教會對他這個決定感到非常吃驚,但沒能阻止他這麼做。巴文克後來自己回憶起這段求學經歷時,承認自己掙扎於許多正統信仰和新派思潮之間的張力。[2] 蒙神憐憫與保守,這樣的人生歷練並沒有打垮巴文克的信仰,反而奠定了他神學的獨有特色,既秉持改革宗傳統教義的同時,也不乏對於當代(甚至是今天)許多神學思潮的回應(Logos中文最新上市新書 《赫爾曼.巴文克論荷蘭新加爾文主義》,裡頭有更關於巴文克生平和新加爾文注意的介紹)。[3]
巴文克的神學精神
巴文克聚焦在三一神來建構他的神學。這不僅是他從古老教會歷史神學發展中所攝取到的智慧,更是受到其當代新加爾文主義思潮的影響。在基督教信仰日漸乏力的十九世紀荷蘭教會,曾興起了一波社會復興運動,後世稱為“新加爾文主義” Neo-Calvinism。與此運動最有名的帶領人凱伯爾 Kuyper一樣,巴文克主張這世界( this-world)也是由三一神來統管的。基督教信仰應該在社會、家庭、個人的各個層面反映出神的榮耀。[4]與凱伯爾不斷推動社會改造的策略不同,巴文克選擇默默的為“新加爾文主義”奠定其神學基礎。他致力從聖經歸納出教會向社會宣教的策略。
巴文克對捍衛正統教義充滿了警覺性。Henry Zylstra曾這樣形容巴文克的立場。“總而言之,巴文克為了合乎聖經的改革宗信仰所做的護教工作有四項,內外各兩項。外部的衝擊,既新派神學和天主教;內部的衝擊,既一個死氣沉沉徒具形式的純正信仰派和逃避式的敬虔主義。”[5] 換句話說,巴文克對於其所認信的信仰有極高的警覺性,也認得出他所身處的環境對於正統基督教信仰所帶來的挑戰。
巴文克強調神學和倫理實踐合一的重要性。在2019年才公諸於世關於他的改革宗倫理講義手稿中,學者們很驚訝的發現這份講義與Reformed Dogmatics的邏輯排序幾乎是一致的。[6] 這顯示出對巴文克而言,神學與信仰倫理是存在對應關係的。論到神學與倫理之間的關係,他寫到:“教義陳述的是神為了人、針對人和在人裡面所做成的工作;倫理陳述的則是一位在這神聖作為和力量中已經被重生之人現在做(的事)。在教義方面,人是被動的;他們領受和相信;在倫理方面,他們自己就是積極的實踐者。”[7]
巴文克也是一位誠懇的神學家。巴文克有一位朋友曾經這樣的描述說:“他(巴文克)是一位分離派的牧師,也是現代思潮的代表人物” (He is a Seccession preacher and a representatie of modern culture)這是一個事實。然而,這樣的一句評語意味著什麼則見仁見智。近代學者們會辯論到底巴文克的信仰和其神學研究是否相一致。筆者的認知是巴文克始終是一位不擇不扣的荷蘭保守派教會的牧師,堅守自身信仰立場,但同時是一位願意誠實去面對和表達他內心掙扎的神學家。到底事實真相是如何尚有待巴文克的專家們去分析,但至少我們可以看到一位誠實在做神學的神學家。他既不選擇走最保守安全的路,既不去挑戰所認信的教義;也不輕易去擁抱新的思潮,批判正統的教義。他選擇一條做神學最困難的路,始終委身在“聖經” Scripture、“基督教傳統” Christian Tradition和“基督徒的良心”Christian Consciousness來做思辨。
然而,更重要的,巴文克並沒有在這些掙扎中迷失了信仰。他堅持相信神信實恩典的保守。在他一次遇到無法協調的神學張力時說:“若神真的在耶穌裡來到我們中間,即便是這個時代,這位保守和治理萬有的神,必不僅會指明這協調是有可能的,而且更是必要的,並且祂會按自己的時間向我們顯明出來。” [8]
做神學的素養
文末,我們再來整理一下從巴文克身上學習到的一些做神學的素養。
(一)從心底裡來認信Be confessional heartedly。巴文克關於他在萊登大學時期的自述提醒我們,做神學的人需要有一個明確委身的信仰認信。神學學術研究不在於深或淺,而在於好或壞、生或死。我們需要發現做神學有其獨特的危險性。好的神學使人更敬畏和願意親近上帝;但不好的神學同樣有強大的力量將人從上帝榮耀恩典的寶座前趕離。巴文克需要一個堅強認信的信仰作為他可以探索神學的後盾和避風港,我們也一樣。[9]
(二)敢於對話交流Be courage to engage。巴文克給我們立了一個美好的榜樣。他委身於所承襲的神學體系,同時願意接觸其他學派,精益求精。我們也需要學習勇敢的學習與不同神學立場和世俗哲學對話。這對話不是血氣的,而是為了幫助我們自己可以繼續在固有的神學體系中更深思熟慮和成長。
(三)要有批判性,但不急於批判Be critical but not quick in critiquing。做神學研究要有批判思維,因為有限的人要完全測透神無限、永恆、榮耀的事是不可能的;當人意識到自己的有限時,就不會那麼容易批評不同立場的人。巴文克這種耐心聆聽別人思想,然後認真思考和回應的神學態度是應當學習的。
(四)誠實面對神學上的掙扎 Be honest in facing theological struggles。作為一個認信的神學家不等於就不能對自身神學有疑慮。相反地,當遇到難以協調的神學議題時,也不等於本身所持守的神學系統就有問題而一概棄之。誠實的面對神學上的掙扎,如同巴文克一樣。
(五)教義和屬靈經驗上要一致Be consistence in faith and spiritual experience。巴文克的倫理講義按照其Reformed Dogmatics 的排序來編寫給我們看到教義與倫理實踐關聯的必要性(至少他嘗試努力這麼做)。神學並不是抽象關於神的理論,而是人在神面前的敬虔。雖然理論和實踐可以稍微區分出來,但在一般情況之下,人的神學就是人生活的依據。一個沒有論到基督徒實踐的神學是一個不完整的神學;一個沒有以神學為基礎的實踐是一條斷了根源的線。
(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在基督裡被神的恩典找着Be found in the grace of God in Christ。巴文克當時在荷蘭社會中相當有名望。然而,他選擇以非常低調的方式來面對自己的死亡。有接近一年的時間,他臥在病床上,幾乎都沒有對外公佈他的病況和為自己安排後事。但1921年7月28,即他離世的前一天,媒體難得報導了一則關於巴文克的新聞,“他受了足夠多的苦,現在預備好了,並開始為主可以把他的生命接走禱告。“ 這樣一個臨終的禱告,完美描述了一位神學家一生努力和追求的是什麼。你和我呢?
[1]宋華忠 譯,《宣教學概論》,香港:天道書樓有限公司,1985;趙中輝 譯,《基督教神學》,台灣:改革宗出版有限公司,1989。筆者亦在台北改革宗神學院圖書館發現一組由Rev. Steve Lee 於2002年教授關於巴文克神學的課程錄音。
[2]Bavinck:“Leiden has benefited me in many ways: I hope always to acknowledge that gratefully. But it has also greatly impoverished me, robbed me, not only of much ballast (for which I am happy), but also of much that I recently, especially when I preach, recognize as vital for my own spiritua life.” (Herman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Baker Academic, 2008), 13.
[3]其他有關巴文克的自傳可參考:Herman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Baker Academic, 2008), 11–15; James Eglinton, Bavinck: A Critical Biography, Critical edition (Grand Rapids, Michigan: Baker Academic, 2020); 趙中輝 譯,《基督教神學》,台灣:改革宗出版有限公司,1989。
[4]然而,我們不可誤會一位巴文克(和凱伯爾)是神治論者(Theonomist)。他們並沒有主張社會必須完全按照神在舊約啟示的方式來建立。
[5]趙中輝,《基督教神學》,序言。
[6]Herman Bavinck et al., Reformed Ethics: Created, Fallen, and Converted Humanity, ed. John Bolt, Annotated Edition (Grand Rapids: Baker Academic, 2019), xxv.
[7] 部分翻譯,全文如下:“Dogmatics describes the deeds of God done for, to, and in human beings; ethics describes what renewed human beings now do on the basis of and in the strength of those divine deeds. In dogmatics human beings are passive; they receive and believe; in ethics they are themselves actve agents. In dogmatics, the articles of faith are treated; in ethics, the precepts of the decalogue. In the former, that which concerns faith is dealt with; in the latter, that which concerns love, obedience, and good works. Dogmatics sets forth what God is and does for human beings and causes the to know God as their Creator, Redeemer, and Sanctifier; ethics sets forth what human beings are and do for God now; how, with everything they are and have, with intellect and will and all their strength, they devote themselves to God out of gratitude and love. Dogmatics is the system of the knowledge of Godl ethics is that of the service of God.” (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1:58)
[8]Bavinck, Reformed Dogmatics, 15.
[9]筆者為教會中有越來越多擁有類似巴文克這種想要與現代哲學思潮對話(護教)的神學生或傳道人大大感謝神。然而,筆者也為現代教會和信徒個人普遍上在信仰認信上遠遠不如十九世紀的荷蘭教會而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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